對於一個生活在北美的基督徒而言,中國大陸的教會總有一層神秘感.在主日裡,偶爾會有牧師報告在內地宣教情形,他們在艱辛環境中訓練同工,與他們同吃同住,共同禱告經歷神的同在;會眾聽來,為他們的獻上而感動,也為那裡的屬靈情形擔憂.七,八年前,教會中的一個姐妹回雲南探親,帶回來當地教會的信息:全新的教堂,擁擠的人群,和她在那裡作的見証.海外大多數的宣教機構,最多的是從韓國而來的, 在內地的各個角落都有宣教士以不同的方法進行宣教工作.他們接觸的對象大都為地下教會,或稱作家庭教會.即使從一,二人傳起,等人數漸漸增多的時候,也會發展成為地下教會.然而,中國地下教會的發展令人擔憂:信徒得不到充足的靈糧,雖數目龐大,卻有很大一部分是鄉間婦女,因教育程度的限制,對聖經的基本信仰不清楚,不容易分辨真理和異端.至於“地上”教會,即三自教會,從北美有限的書籍和流傳的看法中,充斥著對她過去歷史的批判,與她在政治權利下生存的鄙視.中國大陸並存的地下教會和三自教會的獨特現象是神的祝福還是詛咒?若三自教會已是名聲掃地,為什麼教堂主日每每座無虛席?難道大量的國內基督徒又被洗腦了嗎?作為一個對福音在中國有負擔的基督徒,對那片土地充滿愛心的人,我不滿足於面前的表象所能提供的答案,於是,親身經歷也就是一個自然的結果了.
走進北京路陝西路口的懷仁堂,時間剛過早晨8:30.姨夫用教會的停車証去停車的時候, 我們已經走了進去.教堂內部建筑看上去像個禮堂, 上下共有約七,八百個位子上隻有少於1/4 的還空著.本來從網上找到的敬拜時間是9:00, 我驚訝已有那麼多人已經安靜地坐好.人們絡繹不絕地進來,有年長的,年少的,有殘疾人,還偶爾看到一個西方人.當我們剛剛坐定的時候,已經開始唱詩了.我開始還責怪網上的時間不對,並慶幸我們來的早,回來才知道這是中國教會的特點:教唱詩.前方幾個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打出所唱的歌詞,會眾全神貫注跟著唱.我朝右邊窗口望去,印有“禱告室”的房間隱約有人進出.姐夫進來了,說很遠在大街上就聽到教堂擴音喇叭所傳出的歌聲.
9:00 敬拜開始時, 裡面已經沒有位子了. 我想后來的人隻好站在教堂外面了. 顯然擴音喇叭正好派上用場. 領詩的弟兄帶領唱同樣的詩歌, 他的禱告簡短有力. 詩班的獻詩和聲很美,隻是過於專業,倒反而失去了親切感. 接下來的長老所講的一篇道是關於瞎子能看見的(路加福音十八:35-43). 那弟兄約五十來歲,黑黑瘦瘦,打扮整齊,聲音洪亮. 他從瞎眼的看見講到 “靈裡的瞎眼”(約翰福音九:39-41), 然后講到以利沙渴望追求靈裡看見的故事(列王記下二:1-18).他在勉勵信徒努力達到四個方面的要求時, 舉例教會中的一個老執事遇到幾重災難的打擊, 對神失去信心而禱告求死. 他諄諄告誡會眾: 我們屬靈的眼睛若瞎了,無論我們在教會中服侍多久, 在試煉面前必然跌倒, 皆因為我們看不見神的同在.
我是帶著審慎分辨的心聽完這篇講道的, 卻也被他的道激勵. 敬拜過后,當我提出同他交談的時候, 他欣然接收. 我們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在我的印象裡, 長老一般都有自己的一份工作, 而他顯然是全職事奉的. 他的辦公室在另一棟建筑物內, 很多青少年從裡面出來, 像是主日學剛剛結束. 我們的談話是從他講道的一個例子開始的, 那也成了我與他談話的主題:
“在我們中間有剛信主的弟兄聽到別人告訴他: 三自教會不講啟示錄, 你到我們這邊來吧!” (當時會眾一片嘩然)
下論斷的人, 很明顯是地下教會的. 當我十二年前聽到福音的時候, 給我傳福音的老夫婦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是在家庭教會中開始認識神的) 我想他們決不會說慌.
“誰說我們不講啟示錄? 我今天本來准備用啟示錄中間的一段話的. 隻是時間關系,沒有講成.”
我本來已經在圖書館裡看到有些啟示錄的解經書籍,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話. 三個星期后,當我回到北美教會時,我特意詢問了一個曾經在南京三自教會作執事的弟兄. 他的回答是聽說過去有些教會是如此行的,但從沒有成文的規定.至於現在倒沒有聽說教會是禁止啟示錄講道的.
當我問道三自教會與家庭教會的區別時, 長老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也許他意識到我想問他“官方”教會與家庭教會的區別,他把聲音提了起來:
我們自己都不承認你們所講的三自教會(是官方教會的說法). 三自教會是自治,自養,自傳. 我們不是政府的教會, 我們隻是遵守國家的法律規定. 我們也很自由, 我們教會講什麼,政府不會來干涉. 我們教堂的翻修,花了很多的錢, 都是會眾奉獻的. 我們沒有用政府一分錢. 宗教局規定教會應當登記, 在教堂裡聚會. 至於家庭教會, 我們同他們沒有來往.”
“無論怎樣, 他們應當順服地上的法律. 聖經上也是這樣說的. 家庭教會出的事很多. 有人利用聚會斂財, 卷了錢而去. 現在外面的各種邪教也進來影響家庭教會, 像摩門教, 耶和華見証人, 等等. 所以, 無論是從家庭教會出來的, 還是非基督徒, 我們都叫他們來教堂聚會.”
三自教會的領袖丁光訓主教也說過:“我們中國基督徒是獨立自主的, 不僅獨立於外國教會, 也獨立於我國的人大, 政協, 政府和政黨. 海外有人把進行三自愛國運動的中國教會說成是什麼“官辦教會”, 這是一種歪曲. 中國沒有什麼“官辦教會”, 中國教會是中國基督徒自己辦的.”
如若他們所說的, 三自教會是一個自主的, 獨立的教會, 那麼家庭教會的立場就有很大的疑問了. 然而, 中國教會自共和國成立后的五十年歷史, 卻充滿了起伏與窘迫.
無可否認的是, 中國教會的早期發展, 與中華民族屈辱的百年歷史成為兩條並行的軌道. 自從反教義和團運動以后,各地的教會開始擺脫“洋教”之譏, 提倡“本身教會”. 這個責任就是“自理,自傳,自養,”在經濟上,行政上,工作上,都以中國信徒為主體. (滄桑與窘境, p7). 處於戰亂中的中國早期教會, 在艱難的福音道路上, 渴望著一個強盛的,自主的中國, 許多人把對基督的愛同對祖國的愛緊緊地聯系起來. 新中國的成立, 教會的 “自治,自傳,自養”精神, 也與 “在中央人民政府領導下, 把一百多年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文化侵略最后地,徹底地,永遠地,全部地加以結束”相一致, 而 “三自宣言”也自然地加上了愛國主義的內涵. 同中國大地上此起彼伏的運動一樣, 非常無奈的, “三自”基本上成了一個思想改造運動. 到文革以前, 三自教會可以說是 “家破人亡”, 在試煉中不放棄信仰的大都被收監,改造, 而很多的信徒實際上被迫放棄了信仰. 其余的信徒在逼迫中轉入地下聚會. 現在出版的對文革前后二十年的大陸基督徒的見証, 是神羔羊的見証. 它在中國教會歷史上, 是永遠抹不去的刀痕.
“過去太左了, 現在不會這樣了! 當時很多人信仰有問題, 那樣的試煉對教會不一定是一件壞事.”長老如是說.
我原本期望他會辯解, 卻不料他講出這樣的話來. 如果這是三自教會的共識, 那的確是中國的福音.
歐洲教會將近兩千年的歷史, 教會在四百年前才開始自由健康發展. 相比較而言, 中國教會的發展, 也是近百年的歷史. (這裡不談更早時候幾次基督教進入中國的事.) 以人的罪性和中華文化幾千年的沉澱,基督教進入中國, 與國人是不可接受的. 神於是借著外族的手,來擊打這塊充滿偶像,腐敗,罪惡的土地, 又借著新中國的文化大革命, 鏟除一切的偶像崇拜. 不符合人性的共產主義理想的破滅, 造成了這片飽經憂患的土地上靈魂的空虛, 也使基督的福音在中國迅速地傳播開來. 人的靈魂對於真理的渴求, 使得有限的教堂人滿為患. 懷仁堂注冊基督徒為一萬人, 聚會人數在五千人, 共有六個全職長老. 要牧養如此多的信徒, 他們可以說是日夜忙碌. 整個上海共有169 家教會, (似乎政府開始相信信耶穌對於社會的穩定有著極大的幫助, 也來自於不斷增長的信徒的壓力,) 在每一個新開發的鄉鎮就建立一座教堂,讓基督徒去那裡聚會. 就在我在上海期間, 杭州剛剛又有一座可容五千人的教堂建成.
“現在是傳福音最好的時候,”長老充滿喜悅地說. 我希望他說的是. 然而, 家庭教會與三自教會之間互不往來, 互相積怨的境況, 又使人擔憂. 雖說這是神允許發生的事, 卻不是神喜悅的事, 也因此成為大陸基督徒所面臨的一個真正的挑戰. 既然同是基督的身體, 為何又說 “我是屬中國的”, “我是屬基督的”?! (哥林多前書一:12) 試問這樣的工程若被火試, 能否存得住?( 哥林多前書三:12-14) 若隻在教會過交通生活, 基督徒的個人生活如何彰顯神的榮耀?三自教會如何成了“獨立於基督之外的身體?”另一方面, 信仰有了自由, 卻缺乏信仰的根基, (“東方閃電”就是一個例証), 會同樣損害基督的肢體. 其實, 三自教會與家庭教會有很強的互補性: 三自教會的教導比較純正;家庭教會傳道,屬靈交通很有經驗, 配搭在一起,再好也不過了. 三自教會的屬靈長者應該為教會在過去的極左行為向家庭教會道歉, 並求神原諒, 同時亦禱告祈求掌權者讓家庭教會有更多自由; 家庭教會的屬靈長者應該多有一顆順服地上掌權者的心, 在主的裡面同三自教會聯合; 雙方為結黨紛爭之事向神懺悔,求主原諒. 大陸以外的華人教會因以神的事為念, 避免把政見分歧帶入大陸教會的事工中間.
中國從未像現在這樣經歷高速的經濟發展, 中國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開放. 人們在日新月異的變化之中焦慮, 忙碌和迷失. 西方文化的沖擊帶進中國的除了對剩余價值的榨取, 剩下的隻有情色. 而西方文化的精華, 衍生於靈魂中的基督信仰, 卻像一個蒙著面紗的姑娘, 在這片巨大的禾場上羞於啟齒. 基督的信仰, 也應當根植於華人的靈魂中.她代表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 眾多空虛的心靈和失喪的靈魂. 而基督信仰一旦在這個國家生長, 而由此衍生的文化將使世界文明收益. 我們這些在主裡的人若忽視這樣的機會, 將是欠主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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